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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花莊》(《蓮花公寓》)-群陽子


群陽子的小說《蓮花莊》,描述四十五歲的京子因為再也不想做著應酬陪笑的工作,努力存了一筆錢之後,從有名的廣告公司離職,並搬出父母家,住到了老舊的公寓「蓮花莊」。把生活開銷控制在一個月十萬日圓,存款加上退休金,就算不工作,也足以度過三十幾年,抱著這樣的想法,京子開始了她和過去截然相反的全新生活⋯⋯


應該是本教人如何過「極簡生活」的小說吧,抱著這樣的想法,打開了這本書,後來才發現它跟我讀過的其它實踐極簡主義的書不太相似。那些書大部分都在強調捨棄過多的物質,過著簡單樸實的生活會帶來心靈富足,減壓放鬆平靜,身心獲得洗滌。雖然這本小說也多少有這個意味,但著墨更多的卻是京子對於不工作,無所事事的日子,感到不安迷惘的心情。從每天被做不完的事追著跑的日子,突然轉變成什麼事都不做也沒關係的日子,於其說變得輕鬆,她更像失去人生的目標和動力。


京子的父親不斷地被京子的母親洗腦要為了家人一直工作,從來不被允許好好休息,或者享受生活,等貸款差不多還清了,身體卻出現狀況,人生就這樣決束了。自己賺錢買的大房子,卻因為加班很少待在家,連一套新的西裝也捨不得買,「認真的好人容易死。拚了命工作卻拿不到錢,哪裡也住不了结果就死了。」父親的辛勞人生,和母親對於金錢以及外界評論的執著,強化了京子離職離家的決心。


然而沒有了滿檔的行程,失去了待辦事項,不再是固定組織的一份子,屬於京子的身份認同也跟著消失了。明明是自己決定要這麼做的,卻仍然對未來的路充滿不確定性。這也是我喜歡這本書的地方,它很真實的說明不是只要不工作,過著簡樸生活,一切煩惱和問題就會迎刃而解。京子搬去新家後,愜意地在榻榻米上滾了一會之後,就因為沒事可做而心慌,開始懷疑這樣真的好嗎?而這樣的懷疑一次又一次地在往後的日子中出現。


我曾經讀過一個故事,一個壞人下地獄後,他受到的懲罰是「無所事事」,可以每天吃喝玩樂,但就是不能做任何工作,他過沒多久就感到十分無聊痛苦。我們應該要有除了過勞的社畜生活,和無所事事的失重生活之外的選擇。找到自己喜歡,並且能為自己的人生帶來意義和成就感的事,看見自己的付出帶來改變,感覺自己被需要,會讓人有活著的動力。


一個月十萬日圓或一百萬日圓,工作或不工作,都可以,只要不是被「洗腦」,而錯認為自己只有某種人生選擇,或是只有特定的路才是正確的路就行。說到底,或許根本沒有什麼正確答案,只有下定決心去體驗過,才知道適不適合自己。不過我倒是很讚同京子最後所說的話:「雖然有不少討厭痛苦的事,但也有開心的事。找到讓自己開心的事不就好了。難過歸難過,就算這樣,還是不要抱著悲觀的心態過日子,我想這一點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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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孩子的哈欠》-高瀨隼子



167屆芥川賞得主高瀨隼子的新作《好孩子的哈欠》,收錄三篇作品:<好孩子的哈欠><供品>,以及<永遠幸福>。作者擅長描寫人物的內心想法,還有人際關係的互動和拉扯,看似平靜的日常,其實隱藏很多秘密。如同高瀨上一本小說《願能嚐到美味料理》一樣,她讓人思考那些所謂「理所當然」的事,或許並非總是如此。


*分享內容含故事細節


<好孩子的哈欠>

為什麼我必須要讓路給那些在路上看手機的人?為什麼是守規矩的自己要禮讓?從小到大都是個「好孩子」的女主角直子,這一次決定再也不讓了,就這樣和前方那個邊騎腳踏車邊盯著手機的國中生撞在一起。直子覺得就是因為自己是好孩子,所以必須忍受很多不公平的事,再加上生為女人,要忍耐的地方就更多。在電車上被無禮推擠,被迎面走來的路人碰撞,在公司必須要補充備品及參加和自己業務不相關的應酬⋯⋯。


直子總是帶著微笑和善解人意的樣子,面對不同的人,都表現出能讓對方喜歡的一面,她認為自己很假,但從小她被教育要乖巧要聽話,這樣才能被喜愛,「好孩子的反義詞不是壞孩子,而是討人厭的孩子」。不想被討厭就只能裝乖,即便在這個過程中不斷地被消耗,善意被視為理所當然,直子認為自己原本的樣子已經漸漸消失不見了。


直子在故事結尾時表示自己「太累了」,我覺得直子之所以過得那麼辛苦,是因為「她希望成為一個總是以同樣的規則、同樣的尺度面對這個世界的人」,因為她做不到,所以她覺得自己表裡不一,覺得自己不真實。她自知內心有很多想法和面向,人心是散亂的,明知如此,她卻還想用「同一/樣規則及尺度」來待人處事,當然會讓自己痛苦。她把自己的善良和好意視為「假裝」,認為愛斤斤計較的自己很「卑劣」,但其實這是對自己的苛刻,若是每個人都在行為上如實反映自己的想法,這個社會早就失序脫軌。


直子其實是真正善良的好孩子,也只有真正的好孩子會受那麼多委屈,一旦想為自己爭取權益,卻不被人接受,因為別人已經把好孩子的忍受和退讓當成是應該的。書名「好孩子的哈欠」,指的是在無聊,覺得睏的時候,好孩子會忍住不打哈欠,像直子會咬自己臉頰內側來忍住睡意,勉強自己抑制哈欠的結果是讓眼睛蒙上一層淚膜。直子決定不再閃躲迎面走來的人,這也象徵著她終於「打了哈欠」。拿掉好孩子演技的直子,有做好事的時候,也有想做壞事的時候,我想這就是人最原本且真實的樣子。


<供品>

在公司裡,聽說只要對創始者的公仔擺上供品,許願就會成真。主角每天和自己帶過的新人A吃午餐,也一起說別人的壞話,兩人關係看似友好。有一天主角聽到A在對公仔許願,希望主角能被調職。


<永遠幸福>

女主角小時候的好友要結婚了,主角因為不喜歡關於婚禮的一切,而不想藉由婚禮的形式來祝福朋友。在婚禮上聽到的「要永遠幸福喔」,彷彿是種咒語,因為婚姻,女性被永遠、永遠地賣到了夫家。然而在婚禮當天,主角在舉辦婚禮的同一間飯店租了一個房間,以便能觀看見證朋友這特別的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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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橋桐子(76歲)的犯罪日記》-原田比香



原比香的小說《一橋桐子(76歲)的犯罪日記》,描述一位獨居老人面對未來的不安和無力感,只能靠老人年金和微薄的工資度日,萬一有天病倒就付不出房租,沒有依靠的一橋桐子就只能流落街頭了。「要是能夠坐牢的話,就不用再擔心住處和食物問題,而且看醫生也不用花錢」,抱著這樣的想法,桐子開始尋找不會給別人造成麻煩,也能住進監獄的方法。


桐子在室友知子過世後,突然意識到自己一無所有的事實,付擔不起本來一起居住的房子,只能搬遷,和姊姊一家不親近的桐子無法獲得親人的幫助,「好歹也要自己一個人處理好自己的結局」,桐子發覺不得不活下去,也是個難題。從電視上得知,有許多年長者會故意犯罪,為了能夠有棲身之處,於是桐子嘗試在超市偷東西、印假鈔、幫高利貸介紹客人、計劃綁架,甚至殺人,然而心地善良又膽小的桐子不要說犯罪,反而在過程中認識了新朋友,還因此看到未來的曙光。


桐子是一位打掃清潔人員,工作認真,打掃仔細,熱心善良的她還會幫忙清潔租屋處附近的環境,所以得到了房東和雇主的信賴。雖然一心想犯下足於被關上好幾年的案件,卻以不傷害人和對方自願的情況下做這些事,因為不斷找尋能犯罪的機會,她沒有孤獨地窩在家𥚃,反而踏出舒適圈,為了能得到關於刑罰的訊息,她和不同的人聊天接觸,因此結交了能幫助她的人,在知子離開後,建立了新的人際關係,並產生有意義的連結。孤獨之所以可怕,是因為資源/支援的缺乏,這對年長者來說尤其危險,適當的社交連結,能行成一個保護和聯繫網,就像小說裡有個角色就是因為參加了俳句社,才能在身體不舒服時被社員發現,即早送醫。若是沒有辦法得到家人的陪伴,至少要有朋友,這樣還能彼此照應。


書上提到單靠一人的力量要照顧起一位年長者可能不容易,但若是社群和政府也能成為助力就不會負擔過重,這讓我想起「養一個小孩需要一整個村子」,照護年長者應該也是同樣的概念。面對少子高齡化問題,除了政府必需規劃設計完善的配套政策,社區和社群的投入也很重要,要是能建立起社群感,大家彼此互相分擔照護的責任或交換相關資訊,除了能減少照顧者的壓力,還能提供心理支持,年長者能彼此熟識,也可以減少孤獨的感受。最後,有許多年長者還是希望能夠工作,並渴望被人需要的感覺,如果社會願意提供工作機會並給予報酬,對他們來說會是很大的肯定。不歧視年長者,尊重他們的意願至少會是個開始。


*原田比香的另一本小說:《三千圓的用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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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能嚐到美味料理》-高瀨隼子



高瀨隼子獲得芥川賞的小說《願能嚐到美味料理》,是本講述職場人際關係、食物和戀愛的作品。故事圍繞在三個角色間,討厭進食的二谷、勇於表達的押尾和擅長料理的蘆川。三人是同事,二谷在和蘆川秘密交往的同時,也和押尾親近,甚至還共謀一起惡整蘆川,因為受不了她的無能和懦弱。作者從吃這個行為和食物的面向著手刻畫職場的人際互動、關係角力和工作分配。小說生動補捉到工作場合中每天都在上演的權力流動,讀完小說後,會發出一種「對喔!,我們公司也是這樣」的認同感。


「吃」這件事原來在職場上佔有如此大的份量,經作者這麼一寫出來,我才發現大部分的上班族真的很常和同事一起進食或用餐。大家各異的飲食偏好和習慣,有時卻只能被妥協和化約成一種樣貌,並且還得要一直發表「真好吃、真美味」的言論,這對於討厭吃東西,認為進食是浪費時間的二谷來講當然是種折磨。進入職場是社會化的過程,把不合主流常理的突出稜角磨平是生存之道。所以二谷即使一點都不想吃蘆川親手做的料理和甜點,卻還是在大家面前裝作很享受的樣子,畢竟這才是「正常」、是「人情世故」,尤其浪費食物可是會遭天譴。從小就被叮囑「好好吃飯、好好照顧身體」,二谷卻以每天吃超商食物和泡麵,來做為一種反抗。


但他的反抗也僅限於此,他在求學階段選擇了經濟系而非文學系,因為他認為不能只單憑「愛好」來做決定,他要選擇更有利的人生,經濟系對未來的就業和發展比較有利。所以他選了那個他沒有一絲敬意的蘆川當女友,甚至還打算和她結婚,因為蘆川會做飯,又可愛,總是很需要人保護的樣子。跟喜好無關,而是比較「正確、有利」,就如同二谷妹妹所說的:「哥一定又是挑那種沒主見、笑咪咪個性好的女生。」這樣的人適合娶回家當老婆,所以有能力又有主見的押尾不行,雖然二谷和押尾可以講真話,從某方面來說兩人的個性也比較契合。


押尾不喜歡蘆川,因為她能力不足,常常需要别人在後面幫忙,因此也增加了他人的工作量,然而所有人卻都配合著蘆川,這讓押尾內心更加不滿,所以她會故意把困難的工作交給蘆川。押尾覺得職場不公平,領一樣的薪水,卻因為比較有能力,比較能忍耐,所有就要多做很多事,她也想像蘆川一樣可以準時下班,或者表明自己不舒服必須請假,但事情總是要有人做。「押尾輸了,蘆川贏了。這是一場偽裝成是非對錯的比賽,但其實是較勁誰強誰弱的戰爭。當然,弱的一方贏了,這天經地義。」蘆川的柔弱和善於人情世故,使她可以留在比較舒適的職位,而能幹且耐勞的押尾因為不懂得像二谷那樣隠暪自己的心思和想法,最後必須離開。但這對押尾或許是件好事,「公司文化和政治」和她不調盤,她就只能成為格格不入的外人,當被所有人指控她欺負蘆川時,押尾就已經被公司這個「伊甸園」給流放了。


讀完小說,我一直在思考書名為何要叫《願能嚐到美味料理》?裡面的人物並沒有很想吃到美味料理,還是因為辛苦的工作之後希望能吃到美食來撫慰身心?美味料理是蘆川用來表達善意(收買人心?)的示好象徵,她費時費力親手做點心帶到公司請同事吃,她一直認為好好吃飯很重要,所以她對二谷說:「我會每天煮好吃的飯給你。」,這應該是她認為愛情的表現。我查了一下日文書名:「おいしいごはんが食べられますように」,好像也有「好好吃飯」的意思,那這樣大概就能和全書主旨連結了。二谷討厭人家對他說「好好吃飯」,但他要娶的蘆川卻一天到晚叫他「好好吃飯」,一句關心的話,用在這卻變成了惡意。書裡說「每個人都覺得自己的做法才是對的」,然而在職場上自己認為的善意卻不一定是別人心中的善意,也有可能像蘆川那樣被人在私下討厭。或許盡量避免製造出需要大家表達喜好的場合,例如,非得要大家讚美「好吃、好漂亮、好厲害、好可愛⋯⋯」,不讓旁人陷入各種要公開表示認同的情況,可能才是真正的體貼和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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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千圓的用法》-原田比香


「如何使用三千元,將決定你的人生。」這是一本被歸類成理財書的小說。作者原田比香,在一開始就強調人生會是什麼模樣,取決於我們如何用這筆約台幣六百六十元的小錢。藉由小說的形式,書中介紹了一些理財的觀念和方法。故事圍繞在一家四個女人身上,奶奶、媽媽和一對姊妹,擁有各異的價值觀,在生命的不同階段,有不同的金錢煩惱,她們學習著如何依照需求和目標妥善分配收支,以免入不敷出,活在缺乏穩定和安全感之中。


如果期待這本小說如同工具書一般,提供許多技術層面的指導,那麼內容可能會不符預期。書裡提到的,或許都是大部分人知道的基本理財觀念,雖然能真正付諸行動的人可能不多就是了。好比培養記帳的習慣,以便理解自己的消費行為和事先安排計劃。另外,與其要節省零碎的花費,更加要檢視和減少的是固定開銷。在採購前,應該要充分確認家中的物品和食物數量,避免重複購買和浪費。通膨會吃掉利息收入,還貸款時不能忽略利息的可怕。定期存錢,然而節儉不是為了省錢而是為了更幸福的人生⋯⋯。作者強調重點是要留心自己和金錢的關係,如果抱著隨便的態度,從不去思考金錢的流向和使用方式,也沒有依人生規劃做相對的金錢管理,那麼就只能一直為金錢感到煩惱。


結婚、生子、育兒、購屋和退休,各要花費多少錢,每個月應當要存多少錢才夠,還有負債呢?貸款要繳幾年?最重要的是,現在的生活方式是自己能接受的嗎?像姊姊真帆為了省錢,精打細算,有時候會懷疑這麼辛苦是否值得,妹妹美帆的結婚對象有一大筆的貸款,需要還二十年才還得完,美帆不知道能否和男友一起扛起如此重擔。退休後只能靠年金和存款度日的奶奶,想到要去找工作,多少減輕負擔,而媽媽發現存款愈來愈少,自己對丈夫的不滿卻愈來愈多。活著就要花錢,奶奶說如果知道自己會活到何時,就可以知道要準備多少錢才夠,然而當然無法得知這種事,面對未知,每個人只能不斷調整,保持彈性以及持續學習。


「現在這個時代,已經沒有穩定這回事了。⋯⋯每個人都必須做好準備,隨時面對全新的挑戰吧。」突然失去工作,突然揹上一筆債務,突然生病,總之想要穩定過生活,已經變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尤其經過一場大疫的我們再理解也不過。沒有人可以準確預測未來,需要凖備的能力或許也隨時都在改變,但如果連要凖備的認知都沒有,那就無法生存下來。美帆男友的母親老是掛在嘴邊的那句「別聊這麼燒腦的事」,她和丈夫不去思考重要的事,假裝問題不存在,無法負擔的支出就去貸款,也不管未來會如何。這樣的人生或許很輕鬆,卻是將自己該處理的問題推給兒子,將自己的人生責任轉移到兒子身上,這是自私且會令週遭的人不幸的做法。所以作者才說,「從用錢的方式能看出一個人的個性」,到頭來,能否和金錢建立正面關係,也會影響和他人的關係,理財規劃決定的不只是自己的幸福也是身旁人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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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心手帳》-八木詠美



八木詠美的出道小說《空心手帳》獲得第三十六屆太宰治獎,故事描述一位未婚職場女性柴田,某一天因為再也受不了去做那些不在自己工作範圍的事,突然宣布自己懷孕。她的謊言讓她感到不再孤獨,她的一舉一動都像個孕婦,她將孕期過程紀錄在類似母子手帳的App上,理應是空心的肚子,卻漸漸變大。柴田的生活和世界,因為她自己建構的想像而改變。


一開始柴田之所以會懷孕,都是因為不合理的職場文化,只因為是女性就被其他男性同事和主管指派一些無名的庶務工作,泡咖啡,洗杯子,收垃圾。份內的工作已經做不完,無法準時下班,還要處理雜事,但卻得不到任何感謝。那些男性甚至連柴田的名字都不叫,而是叫「喂,微波爐」、「喂,咖啡」,人被物化成工具,只剩下功能。所以柴田決定用懷孕的謊言來做為反抗,如果職場文化及社會傳統觀念將女性固鎖在特定的角色上,那女人也可以反過來利用這些舊思維來維護自己的權利,柴田用謊言建構出新的身分認同,她拒絕當個物體,她要當人。她懷孕了,不用再做那些雜務,能準時下班,父權社會底下,女性的主要功能便是生育,懷孕最大,僵化的職場階級因此出現些微的裂口。


在閱讀時,我一直在想柴田是不是真的懷孕了,或許這一切根本不是謊言,一開始讀者和柴田都知道懷孕是假的,肚子裡沒有另一個生命。可是隨著假裝的時間愈長,柴田變得越來越像個孕婦,柴田的飲食、穿著都和孕婦一樣,她還去做孕婦有氧舞蹈,接受產檢,報名參加雙親教室,最後她的「努力」讓她終於感受到胎動,連超音波都照出了嬰兒的身體,此時柴田已經「是」個孕婦了,而讀者再也分不清真假。


作者在書中提到了耶穌的母親瑪利亞,我們可以很容易將瑪利亞處女生子的情形和柴田做連結。柴田在聖誕夜的街頭,和櫥窗裡的瑪麗亞人偶說話,在快生產而感到不安時,也想起了瑪利亞,如果瑪利亞可以以童貞之身,受聖靈感孕而生子,柴田當然也行,這無關科學,而是信仰。柴田的信仰是「謊言」,她相信持有謊言,能帶自己到不同的地方。「即使其他人看不見、只是純屬個人虛構的東西也沒關係。如果能夠一直守護它,並守護著守護它的自己,那麼譬如在大雪的夜晚,或許就會變得有些不一樣」。


最後書名「空心」,有兩個指涉,一是柴田公司製造的空心紙筒,另一個是肚子裡的空心。柴田覺得工廠的紙卷製程是種可稱為咒語的執拗與深切,言語能產生莊嚴且信仰堅定的故事,就是因為空芯才可以把故事塞進去,就像柴田把一個虛構的故事塞進自己的肚子。柴田生的孩子和聖母瑪利亞一樣是男孩,名字叫空人「空無一物的人」。因為空人這個虛構的存在讓柴田感覺不再寂寞,不再是一個人,她的人生開始變得不一樣。產假過後,回到公司,那些無名雜事變成男人處理,柴田也準備考取證照,以便轉職,之後她決定還要再生第二胎。柴田那執拗與深切的信仰,終於將一再述說的謊言,變成了她的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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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夜空中綻放星星》-窪美澄


2022
年直木賞得獎作品《在夜空中綻放星星》,收錄五篇故事,作者窪美澄用夜空中的星星,鼓勵且守護著那些因失去而感到悲傷的人,或許有時因為雲,而看不見星星,但它們不會消失。雖然故事裡的主角經歷生離死別、被背叛、失戀,因此感到孤單和痛苦,但作者說:「只要活著,就會有好事發生。」。生命中有很多人事物會支持著我們,為我們帶來力量,好比小說中提到的星星、發芽的種子、溫柔的老師和鄰居,所以要抱著希望活下去。


<深夜的酪梨>

小綾失去了雙胞胎妹妹小弓,在疫情期間她感到非常寂寞,透過線上交友軟體,認識了麻生。小弓的男友村瀨始終無法從悲傷中走出來,有一天小綾發現了村瀨仍然保留著小弓的物品⋯⋯

不要沈浸在失去的悲傷之中,過去的回憶應該是生命的養份,而不是使我們變得沈重,無法繼續前進的負擔。小綾抱著隨便心態栽種的酪梨,卻發芽了,有時當情況看來糟透了,反轉就會出現。酪梨種子的發芽象徵著新生,新階段的開始。


<銀箔色心宿二>

喜歡大海和夏天的少年真,在暑假時情竇初開,他喜歡上一位年紀比他大的有夫之婦。這並非雙向奔赴的愛情,而是夏日的插曲。小真開始懂得何謂戀愛的心情,和惆悵無力的感受,這也可算是他的成年禮。


<珍珠星角宿一>

倫月的母親過世了,但她卻看得見母親的幽靈,母親仍然守護著她。倫月在學校遭到霸凌,心理健康出問題,她每天都待在保健室休息。還好保健室老師對她很溫柔,最後倫月的母親以意想不到的方式,拯救了她。

我想作者或許是想告訴我們,即便重要的人離世了,他們也會守護我們,或許肉眼看不見,但愛會存在,不會消失。


<潮濕的海>

澤渡先生的老婆,帶著女兒和另一個男人搬到了亞利桑納州,澤渡非常思念女兒,總是在夜裡夢見她。後來隔壁搬來了一個單親媽媽,她們讓澤渡想起了失去的家人⋯⋯

只有這篇故事,似乎比較沒有正向結局,以為澤渡會迎來人生的新篇章,但卻發現他的「雙腳陷在溫暖的泥沼中」,看來他還沒能從失去的情緒走出來。不過血緣關係是難以切斷的羈絆,手指結婚戒指的痕跡,隨著時間流逝,可能會消失,但血緣不會。所以其實澤渡先生並沒有失去的心愛的女兒,有一天他們還是有可能會相見。讀到下一篇<隨星逐流>,就能看見作者認為家人間的關係,並不會因空間的距離而消滅。


<隨星逐流>

小學生想想的父母離婚,他和爸爸以及新媽媽一起生活,他很思念母親。新媽媽生了弟弟,為了照顧弟弟每天都睡眠不足,家裡又開始有吵架的聲音,後來新媽媽帶著弟弟回娘家⋯⋯

「即使被雲遮住了,連結星星和星星的線雖說用肉眼無法看到,卻牢牢地連在一起,維持了星座的形狀。我的家人也一樣。」儘管想想的兩個母親都不在身邊,但家人就和星座一樣被看不見的線連結,想想也和分開的母親相連。由此可知,<潮濕的海>的澤渡先生和女兒的連結也不會斷裂。或許和家人一起生活會遭遇很多難題,也會有不順遂的日子,但只要彼此有心維護關係,就有新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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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口的二人》-白石一文


「活在當下」是白石一文的小說《火口的二人》的主題,面對可能會毀滅日本的巨災,盡情地做此刻想做的事,不再被過去的悔恨和未來的擔憂給束縛,這才是正確的生存方式。


賢治離婚後,公司也面臨倒閉危機,他得了憂鬱症,因為太過痛苦,什麼事都不記得了,提不起勁振作起來,這時接到表妺直子要結婚的消息,於是久違地回到老家九州。曾經是一對戀人的賢治和直子,在婚禮前幾天,忘情交歡,他們決定直到生命終結前,盡情滿足身體慾望,因為這是活得有真實感的方式。


直子形容賢治是一個懦弱的人,面對重要的事總是無法下決定,做出行動;賢治則說直子是一個膽小鬼,不敢往壞處想,無視痛苦及疼痛。雖然表面上,賢治是個精英,但他無法堅持到底, 甚至一手毀了自己的前途,這樣的他和沒有固定工作,對未來沒有明確規劃的直子,其實十分相似。


賢治對直子說:「我們一起死吧!」所以直子才會在那張賢治喜歡的富士山火山口海報前說:「我們就這樣抱著,一起被那個富士山的火山囗吸進去吧。」賢治想死可能是因為和直子不倫關係的罪惡感,也可能他對「活著」感到痛苦,不想扛起人生的責任,確實原因我們不得而知,但可以確定的是他有「死亡」的念頭,並且他被火山口給吸引。直子說,可能因為是家人的關係,她和賢治的身體十分契合,相處也很愉快,但他們倆個不能結婚,如果可以被火山口吸進去,就不用再為難了。


天災是無可奈何的,也非個人力量可以阻止,小說中的末日災難,反而成了賢治失敗人生的一個出口,他不用再努力地賺錢,辛苦地追求成就,也不需為了未來,放棄現在的享受,他不用再被嚴厲的倫理觀綁住,可以活得自私自利,以自我為中心,任意地滿足自己的慾望,反正富士山就要爆發,日本要毀滅了。到此,賢治終於可以過著那種直子所說的:「活著就很快樂」的生活方式,過去未來通通消失了,他打算和直子不斷地做愛,這就是他現在最想做的事,也是他認為最能把握當下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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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極星灑落之夜》-李琴峰



李琴峰的小說《北極星灑落之夜》,以亞洲最大的同志區「新宿二丁目」為舞台,描述七個性少數的故事,包括:女同志、雙性戀、無性戀、跨性別、泛性戀,七個女人以女同志酒吧「Polaris」(北極星)相繫,書中描寫她們對於人生的扣問與追尋,她們的人生歷程,她們對於性取向、身份認同、愛情的掙扎,讀完小說會讓人對LGBT有更多的理解。


在小說裡不斷出現,對於自我定義,性別身份認同的迷惘和拉扯,該不該把自己歸類?該不該把自己隸屬於某個團體之中?給予自己的性取向一個名稱,到底是一種貼標籤還是自我理解的方式?有了名稱和定義後就能安定下來,找到歸屬,還是反而更加隔隔不入?名稱和定義的存在是為了自己還是他人?幾乎每個角色都不只一次思索這些問題,對於其他人或許是再簡單或再明顯的答案,對她們而言都是一次又一次的考驗,甚至是折磨。


為了自己是什麼,又為了能成為被認可的存在,性少數者必須不停地戰鬥,參加社運為了爭取自己的權利,在我看來這是很令人難過的事,為什麼他(她)們需要那麼拚命才能得到本就應該擁有的權利?是那些壓迫者逼著他(她)們不得不走向街頭,並非LGBT的存在不自然,而是壓迫者使他(她)們不得不奮力抵抗才不自然!性多數者就不用那麼辛苦,那麼聲斯力竭,甚至犧牲自己的生命,才能擁有各種保障和權益,性多數者也不用一次、二次、三次的強調自己是什麼或不是什麼,就因為他們是多數就可以決定少數人的命運,就因為是多數就被認為是正常?


憑什麼有一群人可以因為他人和自己不同就試圖消滅其存在,在歷史上這樣的例子多到數不清,在我看來這才是真正的不正常。「他們似乎真的相信,在這個宇宙𥚃就是有一種人配享受某種權利,另一種人則不配⋯⋯」種族滅絕就是這樣發生的,世上老是不乏覺得自己的存在高於其他人的獨裁者、暴君、歧視者。無知、漠然和傲慢造成一個又一個的悲劇。


每個人應該都有可以選擇自己想要當什麼人,愛什麼人的自由,無需向人解釋,無需奮鬥,因為每個人的存在都是平等的,跟人數無關,跟性別、種族都無關。如果有一天所有的人不必再為了自己是誰,而走向街頭,這個社會一定可以更閃閃發亮,如同北極星灑落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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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熱愛的算式》-小川洋子

 

小川洋子的小說《博士熱愛的算式》主要在描述「人如何建立起緊密且有意義的關係」,靠的是付出時間和心力去產生連結,即便是不認識的陌生人,只要有心就能發展出一段改變自我的關係。


博士只有八十分鐘的記憶,數學是他的最愛,他用數學和人溝通,也用數學去理解每樣事物,在數學的世界裡,他發現了美和寧靜。有一天,博士的家來了一位新的女管家,女管家在幫傭時,她的兒子「根號」會在一旁寫功課。這三人漸漸培養出如同家人一般的感情,博士會教導管家和根號數學,而管家和根號會帶博士去看棒球,他們豐富了彼此的生命。管家和根號都沒有父親,而博士的出現填滿了這個空缺,雖然博士無法照料自己的生活,但他對小孩卻有滿滿的關懷和愛,那是一種跟記憶無關的本能,讓他拚了命去保護根號不受傷害。


而管家和根號也以耐心和毅力去包容博士,即便博士跟外界如此隔隔不入,即便博士總是記不得他們是誰,所以同樣的對話會一再發生。雖然他們三人沒有血緣關係,卻更像是真正的家人,坐在餐桌前一起吃飯,聊天,一起聽廣播,一起靜靜地度過傍晚的時光,「專注的陪伴」是多麼難得且珍貴。


《博士熱愛的算式》是一本帶著淡淡哀傷,卻又十分溫暖的小說,如果對數學一點都不感興趣的讀者,也會因為博士對數學的愛而動容,但說到底,它是一個有關於「關係」,有關於「愛」的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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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如何都要活著》-朝井遼




朝井遼的《無論如何都要活著》是一本會使人感到疼的小說,讓人思考到覺得痛的程度,不是那種戰爭、死亡、受虐,被折磨的那種悲傷哀嚎,而是你我生活中都可見的事情,不是那些發生在遙遠星球的事,就是因為這樣才令人煩惱得不得了,這些煩惱化成喋喋不休的絮語,纏繞在腦中,糾結在心裡,怎樣都不肯離去。在書中六篇故事𥚃的主角都一直逃不開的,說是咀咒也不為過的,反覆出現的聲音,那些不肯放過自己的聲音,或許每個人都曾聽過。這本短篇小說集描述平凡如你我的現代人,面對生存、夢想、配偶、工作,以及困境時的掙扎,在放棄與堅持、逃避與面對之間的抉擇,不管是否意識到,「如何活著」是每個人的議題。


<健全理論>:不是受到健全理論的框架保護,就不會自殺,有時候上一秒還好好的,但突然有什麼斷裂了,一些不是大不了的事,卻成了最後一根稻草,然後就覺得活不活著也沒什麼關係,但好像也不是那麼輕易就會去死,人就是有時想死有時想活。


<流轉>:真實。熱情。迫切感。內心話。不虛偽。心中有一把尺,可以讓自己一直走在直線上的人,會閃閃發光,如果可以誰都不想走曲線,在追求夢想的這條路上,看不到終點的人太多了,是理由還是藉口,不只自己知道,別人也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如果可以不想對自己說謊。


<前往七分二十四秒>: 有工作,壓力很大,沒有工作,壓力更大。無時無刻都想著要怎麼上進,要多學些什麼,也會覺得非常的辛苦,有時候只想什麼都不用想地盯著手機螢幕上,那些無腦的影片,然後放空腦袋,什麼都不要思考。


<起風了> 問題或許有遠近、大小、甚至層次的不同,那些在別人眼中的小事,對當事人而言,都是沈重的壓力。如果可以希望每個人都能當個正直的人,不畏體制,不被生活囚困,無奈現實過於殘酷,讓良心都被遮蔽。


<痛是必然> 才不是「沒問題」,只是因為生命中沒有一個人,可以讓人在他面前盡情的喊痛,所以忍受了一切,不斷地壓抑。對認識的人假裝,結果只能在陌生人身上求得慰藉。


<> 抽到了下下籤,運氣糟透了,就算想換也沒辦法,卻反而因此培養了一身的本領。面對人生的困境,有人只想逃避,絕對不要過不幸的日子,但也有人咬緊牙,努力地想辦法解決問題,然後活下去。把問題拋下,一走了之的人,不要認為承認自己的卑鄙,就會得到諒解,卑鄙就只是卑鄙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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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死之人》-瀧口悠生


瀧口悠生的小說《未死之人》是154屆芥川賞得獎作品,書中描述一場告別式的夜晚,那些家族裡未死成員的互動和對話,意識和回憶的流動,所有種種交識出一幅家族樣貌。


一個不知名的旁觀者負責說明這個家族守夜時發生的事,偶爾交插家族成員的視角。應該是悲傷的場合,實際上卻充滿了輕鬆感,因為大人們習慣不去思考死亡,也早就在一段時間之前就接受了死者要離去的事實,至於那些孩子們因為跟死者沒有生活在一起,關係疏離,更是沒有哀傷感。反而因為家族中這個大長輩的過世,讓所有人有了聚在一起的機會,喝酒、吃飯、聊天,甚至一起去泡溫泉,對於那些尚未死亡的人來說,今晚能暫時離開日常生活,是回憶和話家常的時間,之後又要再各自奔向明天。生和死的對比和差別便是,已死之人再也不用被世俗的紛擾糾纏,家族中誰不成材,誰不孝,誰和誰有什麼爭吵不合,喜怒哀樂都是未死之人的問題了。


許久不見的長輩們或許還有回憶可連結彼此,但年輕一輩的孩子們連臉和名字都對不起來,尤其是青少年們更不知道要如何相處,說是有血緣的陌生人也不為過,尷尬不知如何應對也是自然的反應。小孩們跟著年紀稍為比自己大一點的人,一起喝酒,一起夜遊,短暫的相聚之後,又繼續自己的成長歷程。


家族中的未死之人,分散各地,生活各異,等待下一次的婚喪喜慶才會再次相聚,血脈不過是種標記,在疏離的年代,保證不了親密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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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愛狠咬一口的掃把星-東山彰良


到處惹麻煩,把日子過得亂七八糟的四人組,面對荒繆且令人失望的世界,只能活得比它更加的瘋狂。東山彰良的小說《被愛狠咬一口的掃把星》描述四個無法順利「轉大人」的二十六成年人,孤獨、漫無目的和格格不入,他們是一群愛而不得的流浪者,在被殘酷的現實追上以前,他們打算一直逃下。


哈維和對對胡一天到晚混在一起搞事,槍劫、偷車、吸毒,一出事就把智也和柴尾拖下水。他們沒錢、沒女友、也不算有家人,剩下的只有這段「豬朋狗友」般的友誼。終於哈維和對對胡捅出了大婁子,四人一起被抓走,但他們沒有束手就擒的打算⋯⋯


書名「被愛狠咬一口」說的是這四個人都在追求令自己心神嚮往的東西,這些事物近似於愛,但他們求而不得,反而因此傷痕累累。哈維追求一個完整的家庭,老婆卻殺了女兒;智也希望能逃離貧民窟去世界各地旅行,可是當一個清潔工,他一直存不到足夠的錢;對對胡想成立一個組,讓大家知道他的厲害,然而他始終是個小嘍囉,柴尾想找到一個真心愛的人,卻只能和自己厭惡的女人在公廁做愛。他們四個人真的是掃把星,不只想做的事,沒有一件成,還惹了一堆麻煩,差點連命都保不住。


面對現實的痛苦和無奈,哈維和智也分別代表了兩種不同的應對方式,也就是所謂的fight or flight 「戰鬥或逃跑」,哈維選擇戰鬥,在遇到事情時總是獨攬一切,往前衝,在學校被霸凌時,他學會如何打架和反抗,他說自己的路要靠自己開拓。反之,智也面對危險時的第一想法就是「逃」,逃到一個只有斑馬的世界,就不會被獅子吃掉了,偷跑,別停下腳步。所以柴尾才會說,智也要咬斷綁住自己的鎖鏈,而哈維要找到綁住自己的鎖鏈,智也想要擺脫這群損友,但哈維總是自動黏上去,不過也是因為哈維的堅持,這段關係才能持續下去,事實是,智也根本無法離開這些人,一離開他們,他就覺得孤獨無聊了。


胡搞瞎搞,是否能過一輩子,作者的結局沒有明說,但書中有一句話或許可以給點頭緒:「人生過得平凡幸福的人,從不覺得自己很厲害。可是,人生過得亂七八糟的人渣,每個都以為自己很了不起。」人生是自己的責任,想要怎麼過,自己要做決定,不管是要戰鬥或逃跑,可以確定的是不要想著有人會來救你,凡事都有代價,而生命的重擔只能自己背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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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謂家人?《接棒家族》-瀨尾麻衣子



瀨尾麻衣子的小說《接棒家族》旨在探討何謂家人的存在,是血緣的羈絆,還是住在在一起互相照顧陪伴便是家人?主角優子有三個爸爸、兩個媽媽,家人不斷改變,但她並沒有因此感到不幸,反而相繼得到許多人的愛。


「真正的幸福並不是和別人共同編織喜悅,而是將接力棒交給自己所不知道的偉大未來。」這是這本書中我最喜歡的角色森宮壯介說的話,從這句話可以看得出來他為什麼不願意再婚,因為他認為擁有另一半的喜悅比不上養育子女的重要性。子女代表著無限的可能性,他們的明天比自己的明天有更多的潛力和未來,有了孩子就有了兩個明天,未來因此加倍了,就是這樣的使命感,讓森宮欣然接受自己身為父親的責任。優子的父母們在我看來就像是在跑接力賽一樣,比賽中傳遞的棒子可以象徵父母親的責任,也或許甚至可以把它視為是優子,又或是優子那可塑性的未來,不讓棒子掉下去,是書中每一位優子的父母(接棒者)最重要的目標。不過比起給了三百萬賀禮的泉之原和寫了一百一十二封信的水戶,七年來,每天做早餐和晚餐給優子吃,堅持不離開優子身邊,始終如一的森宮叔叔,才是優子認定的爸爸。


優子雖然表面上看起來沒有煩惱,而她甚至還說希望自己有些不幸的事可以訴苦,但實際上不斷離去的家人讓她感到不安,覺得大人都是自己決定好每一件事,她只能被動接受結果。她其實無法忍受離別,但她只能選擇隨遇而安,她刻意不去思考她的家庭問題,因為若不這樣做,她的心裡有一部分就會崩塌。她努力適應環境,放棄了期待,也試圖不讓不安的情緒影響自己,但有時忍耐太久,眼淚也會決堤,所以她在溜狗時偷哭,後來還在森宮叔叔面前哭了,因為她知道森宮叔叔和她只是在迴避本質問題,和氣地過日子,這樣的感覺令她很無力。


好在森宮信守承諾,沒有離開優子身邊,始終守護著她,因此也讓優子下定決心不再離開現在的這個家,她會拚命捍衛目前的生活,捍衛這個家庭,她的名字就叫森宮優子。在此優子終於明白了家人的意義,,愛護她的森宮就是爸爸,是重要的家人,即使沒有血緣關係,優子和森宮也有羈絆,如同他們一起練習的中島美雪的<>的歌詞所寫的:「直線是你,橫線是我,編織而成的布,或許有一天能夠為誰療傷,直線是你,橫線是我,遇到命中註定的那條線時,人們稱之為幸福。」森宮治癒了優子的孤獨不安,優子的存在讓森宮對未來充滿期待,這就是幸福。即便後來優子要嫁人,有了新的家人,即使要分離,森宮和優子一起生活過的地方,就是優子以後能回去的家,我相信連結森宮和優子的那條家人的線是不會因此而斷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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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而不休-內館牧子



「退休其實是一場生前告別式」,退休之後就成為「過去的人」了,與其在職場中賴著不走,倒不如「急流勇退」把機會留給年輕人⋯⋯。內館牧子的小說《退而不休》描述主角田代壯介的退休生活,自覺還身強體健能有一番作為的他,無法調適心態,接受已退休的事實,他刻意遠離「老人化的事物」,也不和其他退休人士為伍,他試圖找尋新的目標,去健身房、去文化中心上課,打算考硏究所,甚至想談一場戀愛,但他的內心依然渴望「工作」,渴望再次成為一個「有事可做」的人。作者內館牧子詳實描寫人面臨退休的心理狀態,以及退休生活的樣貌,但即便是尚未到退休年齡的讀者,也能因為這本小說而思考「人的價值」、「存在的意義」等問題。


主角田代壯介是社會的精英份子,今年六十三歲,他把人生大半時間都貢獻給公司,退休的這一天,公司派專用的黑頭車送他回家,「黑頭車」會讓人聯想到告別式和死亡,難怪田代會覺得自己已經是「過去的人」,對他而言「退休」就等於他失去了一切,他的頭銜,身分認同,成就感,甚至是每天早上起床的理由。沒了工作,他的生活頓失重心,他開始懷疑自己的價值,變得自哀自憐,每天把:「櫻花無論是已經散落的,還是仍在樹上盛放的,終究是要凋零的⋯⋯」掛在嘴邊,惹得老婆不高興,要他好好消化自己的情緒。


田代為退休的日子做了一些安排,但還是排不滿行程,每天都有多到用不完的時間,為了精神的健康,他堅持保有固定作息,也絕不在白天就喝酒睡覺。在閱讀過程中,我一直在等待田代會找到除了「工作」以外的目標,填補他的內心,但他對培養興趣提不起勁,也沒有特別喜歡旅行和照顧孫子,悠閒的生活一下子就過膩了,做過不同嘗試,他還是認為只有工作能帶給他最大的滿足感,才能發揮自己的價值,他引用石川啄木的短歌說到:「身心舒暢的疲勞呀  連氣也喘不來  這是工作後的疲累」。他最終還是回到職場,然而這樣的選擇卻給他的生活帶來意想不到的改變⋯⋯


我喜歡看這些有關退休或老後生活的書,因為我覺得這類的書提供了一些智慧,或者也可說是「預示」,讓我為將來提前做好準備,如果早點知道了這些事,那麼我或許可以順利迎接自己的老年,並且能夠少一點遺憾。


《退而不休》的主角用工作來定義自己,工作是他存在的意義,所以退休後,他覺得自己無用又無力,其實我想很多人應該都有同樣的想法,而且有工作還不夠,還必須是一份「厲害的」工作,錢多,頭銜響亮,權力超大,最好還能改變世界才行。可想而知,沒有工作或退休會對自我認同帶來多大的危機,我也會這樣,有時也會覺得自己的工作很渺小,成就感不大,懷疑自己的價值,不過自從我讀了《變老的勇氣》後,想法有點改變,作者岸見一郞說:「只要好好活著,就是對他人的貢獻。」對於那些愛我們的人來說,我們的存在本身就充滿了價值,只要能陪伴在身邊,他們就能感到幸福。


當然如果可以找到除了工作以外的人生目標會更有彈性,像田代的那群同學朋友們都找到了,有人在還沒退休前就培養了興趣甚至把興趣變成第二專長,也有人回到自己的家鄉成立了非營利組織,或者當個講師傳授技術。人生不能只有工作,也不可能只有工作,如何找出多元的人生目標,在退休後找到新的歸屬感和所屬團體,將會是愈來愈長壽的我們必須面對的課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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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色裙子的女人-今村夏子


誰才是正常的人,想建立的是友誼還是想取而代之她人的人生?偷窺跟蹤,是出於關心和善意還是純粹的偏執與瘋狂?今村夏子獲芥川賞的小說《紫色裙子的女人》描寫敘述者「我」不斷地窺視「紫色裙子的女人」,想要認識她和她當朋友,「我」對女人的日常作息以及行動暸落指掌,甚至有操縱對方行為的本事,但僅管如此,女人還是沒注意到「我」的存在,「我」還是被所有人忽略。


「我」總是穿著黃色的開襟衫,但「我」不像「紫色裙子的女人」那麼出名,每個人都知道「紫色裙子的女人」,卻沒有人知道「我」的存在,小說中,即便「我」出現在故事的場景裡,也沒人在意,似乎「我」是隱形的,書中描寫好幾幕「我」和女人的近距離互動,有一幕「我」甚至捏了女人的鼻子,但女人卻看不到「我」,即使「我」想盡辦法把女人弄進了同一個上班環境,她倆還是當不成朋友。「我」其實有名字,但很少人叫她的名字,就是她在場,他人談論到她時,也彷佛她並不場,事實上整本小說讀下來,讀者會懷疑這個「我」是人還是非人?有種神秘懸疑的感覺。


隨著故事進展,紫色裙子的女人得到愈來愈多的關注,和「我」的存在成為強烈的對比,明明一開始,女人被認為是「不正常的」,但她卻融入了人群,反觀「我」卻繳不出房租,也吃不飽,女人愈閃亮,「我」卻益發黑暗。故事的高潮是女人和所長的衝突,「我」此時終於第一次被女人注意到,「我」叫女人逃離現場,並且計劃著將來和女人一起生活,「我」是否故意欺騙女人說所長已經沒救了,只為了能和女人在一起?然而女人卻消失了,女人是否寧願自己一人,也不願意和「我」有任何關聯?


故事結尾,「我」終於得到她想要的了,甚至更多,她取代了「紫色裙子的女人」,成功地換位,成為一個像「紫色裙子的女人」一樣的存在,「我」最後坐在女人專屬的公園長椅上,公園的小孩們也把「我」當成是「紫色裙子的女人」。「我」再也不會被人忽略,再也不是隱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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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者-朝井遼



《何者》是直木賞的得獎作品,作者朝井遼把大學生求職這種看似不像小說的題材,寫得很有故事性,有勾心鬥角,有懸疑感,雖然是一本很快就能讀完的小說,卻能讓我直面自己,不斷反省及思考。


書名《何者》取自於小說敘事者拓人的第二個秘密推特帳號暱稱,「何者」(nanimono)我查到的意思是「誰?」「什麼人?」也就是在面試及介紹自己時會被問及的問題。角色之一的理香說「何者」(nanimono)是個令人心痛的暱稱,因為成為一個somebody (重要的人物)幾乎是所有人心心念念的理想,不管是透過求職找到工作,被社會認同,或是堅持夢想走和他人不一樣的路,都是有一天要成為Somebody Somebody 不用一直介紹自己,不用一直回答「何者」這個問題,就好比賈伯斯大概無需做什麼自我介紹吧。拓人卻用「何者」為暱稱,代表了他找工作時的挫敗,他無法追求戲劇夢的挫敗,他成為不了Somebody的挫敗。拓人一直找不到工作,內心放棄不了戲劇,卻也無法像銀二一樣,拋棄所有去拚,理香說因為他只想當個旁觀者的角色,在秘密帳號上嘲笑別人,他面對不了做不到「遜斃的事」的自己。


銀二每個月堅持公演,即使被批評劇本不佳,理香印名片想讓人印象深刻,這些事都很遜,一點都不輕鬆,用盡方法,花費所有心力,一點都不酷,「天才」、「有才能的人」應該不用這樣吧,哪需要做這些?有一天一定有人會發現我的特別之處,然後我就成功了,然而事實上不是這樣的,就像瑞月說的,十分或二十分都沒關係,要展現出來,否則別人根本看不到,在獲得一百分之前要竭盡全力不斷去做,因為不會有人跟你用一樣的方式來看你。事實是,你的努力不一定會有人看見,但若你渾渾噩噩過日子,馬虎應付,「沒有辨法用遜斃的樣子奮力掙扎」,卻會被所有的人發現,機會就會從身旁溜走。


又或許拓人不願意積極行動是因為這樣失敗了就沒有藉口,「是因為我沒用全力」、「是因為我根本沒去試」,不是因為我缺乏才能,這樣告訴自己,心裡會比較好過,尤其是面對自己愈在意的事,愈無法接受失敗,這一點拓人和隆良倒挺像的,隆良說是身邊的人建議他成為藝術家或編輯的,彷彿這樣就可以證實自己的才能,沒有實現的企劃被三言兩語輕易帶過,這些維護尊嚴讓自己看起來很酷的說法,同樣無法帶領現實的自己朝理想中的自己邁進。接受遜斃的自己需要勇氣,跌倒也需要勇氣,努力也一樣需要勇氣,「自己只能變成自己。只能讓現在這個悲慘的要命、遜斃了的自己,想辦法接近理想中的自己。」


在可以犯錯的時候盡量犯錯,在還可以丟臉的時候盡量丟臉,否則你會發現現實會讓人更加沒有尊嚴。好比沒有辦法養活自己,必須依賴他人的施捨而活,生病沒錢看醫生,生活中有太多事可以讓人沒尊嚴沒自由,如果能像光太郎一樣能在自己的人生中找到一齣戲,成為其中的主角倒也幸福,最令人心疼的是像瑞月這樣的例子,現實的擔子,讓她無法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即便她那麼努力,卻不被允許擁有。


趁早才能及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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渦蟲-山本文緒



山本文緒的<<渦蟲>>獲得2001年直木賞,作品集合五篇短篇小說:<渦蟲>、<裸>、<不在別處就在此處>、<被囚禁者的困境>以及<有愛的明天>。作者山本文緒擅長描述人物內心狀態,把那種提不起勁的感覺都傳達出來了。小說中的主角們大都過著非一般主流的生活,雖然沒辦法被社會的標準認同,但也只能先這樣活著,並不特別想做出什麼改變,儘管如此,整本書讀起來卻也不令人覺得沈重,反倒可以對那一絲絲的厭世感產生共鳴。

<渦蟲>和<裸>的女主角們分別因為癌症和離婚,生活產生了變化,兩人都彷彿失去了目的,好像連活下去本身都顯得吃力,得癌症的人一直覺得痛苦沒有結束,失婚者覺得之前汲汲營營的生活根本沒有意義,兩個人只想讓自己被消極淹沒,沈入海底,並不想費力浮著,她們推開任何想幫她們回到常規的人,故意揭自己瘡疤,連逞強都懶得裝。

<不在別處就在此處>、<被囚禁者的困境>以及<有愛的明天>則把女性的角色做了生動的描繪。一個沒工作過的家庭主婦,因為丈夫薪水變少而必須出外打工、一個粉領階級因為男友還在求學而不想和他結婚、一個長不大的女性不想工作賺錢,靠著男人渡日。這些女人都不是所謂的女性主義者,她們才不費心爭取什麼獨立,經濟上,她們希望可以靠另一半的扶持,心理上,她們渴望仰望對方,只是她們仰賴的男人自己都自顧不暇。我覺得這是非常寫實的狀況,在現在的社會,女人除了要符合傳統父權角色的期待,還要同時要負擔家計,或許男人女人都想當家作主的年代已經過去了,更多的時候是作者描述的這種狀況-把責任都讓對方承擔,反而比較輕鬆,但在這樣推諉的過程中一樣免不了要角力,就像「被囚禁者的困境」,兩人都怕被對方出賣,最後反而都成了輸家。

山本文緒筆下的人物或許都想輕鬆度日,但卻不是些令人反感的角色,或許是因為能在這些人身上看到自己的關係。生活有時真的很難,偶爾消極被動,迷失自我,找不到方向,也不用太過苛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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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食-朱川湊人


朱川湊人的小說<<花食>>是直木賞得獎作品,書裡集結六篇故事,包含:<托卡魓之夜>、<妖精生物>、<真是不可思議>、<花食>、<送終婆>和<凍蝶>。這些故事記載敘述者回憶童年的某段經歷,帶有神秘怪奇色彩以及淡淡的溫柔及哀傷,讀者透過孩童的觀點來描繪大人的世界,坦白不加修飾的言語,把成人們的虛偽和無情展露無遺。

朱川湊人深信「有些事物,唯有置身於灰暗的世界當中,才能看清其原有的樣貌」,所以特別採用一些超自然的情節來創作,不過<<花食>>中的每個故事卻不致於令人害怕,反而認為這樣的安排能達到文學性的效果。好比在<凍蝶>那一篇故事中,作者寫了一個「鐵橋人」的都市傳說,用只能藏身於黑暗中的鐵橋人來比喻主角被排擠的孤獨處境,還有<妖精生物>裡那個能帶來性愉悅的神秘生物,用它來帶出母女之間的情意結和衝突,這種手法十分的巧妙又有創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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乳與卵-川上未映子


<<乳與卵>>是川上未映子榮獲芥川獎的作品,以女性身體的乳房與卵子為敘述的核心,探索女性對身體的意識。作者交互運用敘述者我所說的話,和我的姪女所寫的關於卵子所引發的,對自我存在的思考的紀錄,一邊是想把乳房變大的母親,一邊是極度厭惡身體性徵的青少女,兩人選擇截然不同的方式來面對自己的身體,而因為女兒的拒絕對話,母女間所壓抑的情緒最終爆發。

敘述者我的姊姊卷子想要隆乳,於是帶著小六的女兒綠子來找她,三人一起度過三天的日子。綠子不願意開口說話,只透過寫字和母親及阿姨傳達必要的訊息。卷子像著了魔般不斷地談論有關隆乳的話題,在大眾澡堂洗澡時也毫不遮掩地盯著其他女人的乳房看著,評論乳房的形狀、大小,以及乳頭的顏色。作者在描述這些乳房的過程,沒有帶有任何情色的味道,乳房就只是身體的一部分,如同鼻子或耳朵。作者沒有說明為何卷子想要隆乳,倒是藉由其他女性對這個話題的辯論,帶出各種的理由,像是單純地為了自己個人,或是因為男性精神的影響等。從這個討論看來,會令我覺得乳房好像還是和其他身體部位不同,因為如果今天是要把耳朵變大,似乎就不用考慮是否是因為男性主義的價值觀,而影響了我們的決定,不過作者並沒有表達她的立場,或有批判任何一方的意思,她只是很純粹的描述這三個女人對自己身體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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