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塔行-維吉尼亞•吳爾芙


出版社:聯經出版公司,作者: Virginia Woolf,譯者:宋德明,出版日期:1999/08/15


沒想過自己會喜歡吳爾芙,在看完<<戴洛維夫人>>之後,又唸了這本<<燈塔行>>,後者給我帶來的衝擊更大,給我更多的想法。我非常驚訝吳爾芙補捉人物內心思緒的功力,和準確地描寫人與人之間交流互動的微妙。她彷彿有一雙看透事物的眼睛,看見了每個一舉一動背後所代表的意義,就好像她是她筆下的那些角色,就好像她聽見了人物心中的想法一樣。

<<燈塔行>>依舊是一本意識流小說,沒有太多的故事情節,甚至也沒有太多的對話,而是以角色內心的獨白和哲學式的省思構成。我特別喜歡吳爾芙字裡行間所流露出的女性關懷,和女性觀點思考。其實我並不是一位特別擁護女權的人,但卻可從<<燈塔行>>中感受到身為女性所受的壓迫。在父權體制底下,女性被賦予的角色期待,被迫容忍的暴力,被奪取的力量,都讓我害怕。


雷姆塞太太在很多方面都和戴洛維夫人很相似,她們都是五十歲,她們都很美麗,她們都是「居家天使」,都以聚會把周圍的人們團聚在一起,都追求完美,她們都會退回內心的角落審視自我等等⋯。但雷姆塞太太和雷姆塞先生之間的互動,卻更能讓我看出吳爾芙想表達的女性主義議題。我必須說我很討厭雷姆塞先生,他的專制,他的易怒,他的控制欲,都讓我極度的反感。但最讓我不能容忍的是,這樣一個像刀子般銳利的人,竟然對自己那麼缺乏自信,時時刻刻需要別人的同情和肯定,尤其是需要身為「女性」的雷姆塞太太對他的同情,就如同波娃提到的:丈夫想通過妻子,發現自己具有永久不變的偶像形式;他要用她去尋找他的男性氣質、他的主權地位,他的即刻實現的神話。

雖然我找的資料都說雷姆塞太太是個完美的女人,是善與美的代表,是在分崩離析的世界中,一股把大家連繫在一起的力量,就像燈塔一樣在人生的路上指引大家。以上都對,可是我同時也看到了雷姆塞太太的柔弱和她對男權的服從,她非常崇拜雷姆塞先生的力量,他那高大尊嚴的樣子,他所代表的理智和權威。雷姆塞太太的妥協是沒有怨言的,當她因為照顧每個人的需要,而感到精疲力盡的時候,她會休息再出發,再不斷的付出,直到下次再累垮為止,但雷姆塞先生有想到她的需要嗎?

當然雷姆塞太太並不以此為苦,她也認為不用對雷姆塞先生親口說出「我愛你」就不算妥協,但對我而言,在他們日常相處的過程中,我看到的卻到處都是妥協的影子。而且因為雷姆塞太太不曾擁有獨立的經濟能力,只能依附丈夫生活,她連花房需要花費的五十元開銷也說不出口。她不止沒有錢,她在書中只能被一直稱為「雷姆塞」太太,連個名字都沒有,只能做為雷姆塞先生的他者而存在。大家都認為雷姆塞先生有種超脫世俗的感覺,但那是因為雷姆塞太太根本不願意或不敢拿世俗的事來煩他,因為怕破壞他們現有的和諧。雷姆塞太太不能和她先生分享她的聰明,她的脆弱,她的想法,但雷姆塞先生卻可以一直向她索求這些,索求同情,索求母愛。而這也是詹姆斯會那麼恨他的原因,身為父親卻來和他爭奪母親的注意力和愛。

詹姆斯斯恨他父親,甚至想刺殺他,因為他父親的暴政,他父親殘忍地奪走他去燈塔的希望,他父親老是從他的身旁搶走他愛的母親,除了伊底帕斯情節之外,最重要的是在一個父權社會當中,兩個同時代表威權的男人,是不可能和平共處的。做兒子要如何從父親手上爭取權力,和推翻他的暴政?首先當然要誓死抵抗,再來甚至以武力以血來奪位。所以詹姆斯會想殺了他父親一點都不奇怪。但諷刺的是,詹姆斯卻也是和他父親最相似的人,一樣情緒化,一樣敏感。最後父與子因為燈塔行達到了和解,因為兒子終於得到了一句老爸的認同,就這樣解開了他多年的心結。

另外因燈塔行受益匪淺的,要算找到自我的莉莉了!在父權社會裡,一個沒結婚的女人,會被認為是個老處女。一個不是賢妻良母,不能相父教子的女人是不被賦予「女人」這個名稱的,在書中就提到莉莉是「中性」的,她甚至給不了雷姆塞先生同情,因為那是「女人」才能給予的(p164) ,她們的價值因此被貶低了。既然莉莉在傳統的父權社會找不到自己的定位,她試圖在繪畫上,在藝術的領域找到歸屬感,但偏偏她周遭的「男人」又告訴她說:「女人不能畫,女人不能寫」,使莉莉又開始懷疑起自己,對自己失去信心,認為她的畫不是會被束之高閣就是放著生灰塵。這真的是令人又生氣又沮喪。男人必須要打壓,甚至傷害女人才能展現自己的力量,他要成為絕對的優越者、他拒絕承認女人在任何具體方面是一個和他平等的人。好在最終莉莉在畫雷姆塞太太的過程中得到了啟發,因為感受到雷姆塞太太的力量,她所代表的美,莉莉終於可以在自己迷茫的人生找到出路,她終於可以完成她的畫。就如同波娃說的:女性只有超越自己才能獲得自我拯救。

其實<<燈塔行>>不只談論到女性議題,它還談及了生命的短暫。最明顯的例子,就是書中的第二部分<歲月流逝>,在這吳爾芙刻意用快速的筆法來強調時間流動的節奏。十年的歲月瞬間逝去,在歲月的洪流中,人的生命抵不過時間的無情,雷姆塞太太的死只用括號註解帶過,彷彿她的死不過是十年中亳不重要的插曲,生命如此之輕,不留下任何痕跡。

但女性議題之所以讓我特別有感觸,是因為小說中的女人們,對自己所遭受的不平等待遇似乎毫無所知。她們對一切習以為常,認為一切都是應當如此,她們應當屈服,她們應當被忽略。因為她們受的教育的主要特徵,都阻止她們走上反抗和冒險的道路。波娃說:「女性的特性,並非天生如此,而是後天被形塑的」。她們似乎只能以色事人,就像文章一直提到雷姆塞太太的美貌,而明黛的美麗還附加了傻氣!當雷姆塞先生可以因為他工作上的成就而被欣賞時,雷姆塞太太就只能因為餐桌上的牛肉好吃被稱讚,有誰在乎雷姆塞太太的專業能力或學識背景呢?當雷姆塞先生說他為家庭,為八個小孩犧牲了自己,那雷姆塞太太為家庭所付出的青春和努力,是否可以同樣得到肯定呢?想到這些,就覺得有點難過。我從來就不認為女人一定要是激烈的女權分子,和男人們對立或產生衝突。我相信男人們也有他們的辛苦,只希望在二十一世紀的現代,女人們可以不用再那麼聲嘶力竭的捍衛自己的權力了!


留言

克萊兒寫道…
也許他覺得能把牛肉煮的好吃也算是自己的專業技能呢?
也許對他而言生命的意義不在於自己的事業發展而是與家人之間的聯繫呢?
又或者他並沒有能耐去發展追求,因此選擇了能有所發揮的事做呢
就算是現在也有許多結婚後就退居家庭的女性,如果是自己選的,別人又憑什麼認為一定要在事業上有所成就才是成功呢?
我絕對認同他應該受到付出的肯定,也覺得如此付出其家人必定很感激,只是不太認同身為女性扮演家庭主婦就一定很落伍很沒價值,有沒有價值應該取決於當事人的意願與觀念才是不是嗎
Miffy寫道…
你好:
謝謝你的留言。
但我的文章並沒有貶低家庭主婦的意思啊,也不認為選擇當個家庭主婦是落伍或沒價值的事。如果每個女人都能選擇自己想要扮演的角色,對於那結果是什麼我並沒有意見。我在文章中想表達的是對於女人沒有「選擇權」的擔憂,在父權社會中,女人除了婚姻,除了家庭,不能有其它的「可能性」。為什麼在文本中,女人除了外貌和居家天使的形象之外,不能也在其它方面被認可?所以才用牛肉煮得好吃這個例子來說明,並不是說牛肉煮得好不是一項技能。雷姆塞太太如果是自願要當家庭主婦當然好,但她的選擇真的是她的選擇嗎?還是她被「形塑」成應該那樣?後者才是我文章所關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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