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社:皇冠,作者:米蘭.昆德拉,譯者:尉遲秀,出版日期:2015/03/30
<<無謂的盛宴>>這本昆德拉暌違十一年的小說作品,讀一下封面上的引文,就認得出那是昆德拉,而書中也看得見他所鐘愛的那些主題。他似乎不再費勁的想要變的偉大,沒有太用力,是一本讓我感到舒服的作品。
對於米蘭•昆德拉,我只有崇拜,從不試著從他的作品裡妄加理解什麼,只能有很深的感觸和認同。我也沒有能力去闡述昆德拉的作品,好在他自己全說了,我只要聽,並努力去找出他不斷不斷想告訴我的主題是什麼,譬如說,邊界、手勢、笑、和這本小說<<無謂的盛宴>>所提到的無意義。這些重要的詞彙,昆德拉怕人誤解,甚至還編譯了詞典。身為讀者的我,只要放心的把自己交給他,全然的接受並且讚嘆就對了。所以每次讀他的書,我都劃了滿滿的重點,恨不得全背起來,啊,我是昆德拉的信徒吧!雖然沒有分析,但感受還是有的,所以在引文旁小小的寫了一些。
1. ⋯有人為他慶祝的快樂總是勝過年華老去的羞慚。(p11)
2. 看得出來,您的日子過得還挺愉快的。奇怪的是,這句話達德洛並不喜歡,彷彿過於輕快的語氣毀了他好心情特有的奇異美感⋯(p15)
(彷彿愉快的人生,是不值得令人羨慕的,怕別人覺得自己沒經歷過大風大浪,沒嚐過生命中的苦,不會知道生命中的甜)
3. 安靜會引起注意。安靜也可能讓人印象深刻,讓你變得像一團迷,或是可疑⋯(p22)
4. 「渺小無謂」的價值。⋯ 「光芒耀眼之無用⋯」不只是無用。是有害。一個光芒耀眼的傢伙試著要誘惑一個女人的時候,這女人會覺得自己進入一種競賽的狀態。她會覺得自己被迫也要光芒耀眼。不能不做抵抗就獻身。渺小無謂反而解放了她,讓她放下戒心。不需要任何機智的表現,不會再想東想西,結果反而比較容易到手。
納西瑟斯並不是一個傲慢的人。傲慢的人會看不起別人,輕視別人。納西瑟斯則是高估別人,因為他在每個人的眼中觀察自己的形象,而且想要美化它。所以他對待他的這些鏡子都很親切。(p23-24)
(一般人要描述其他的人,都會直接給一些形容詞,譬如他很驕傲自大,但文學家們則告訴你,他們所做的事,讓我們自己評斷,他們不想只用一句話就簡單概括的形容一個人,在這,昆德拉還順便給了我們一些哲理,和類型)
5. 因為他(史達林)身邊已經沒有人知道什麼是笑話了。正因為如此,在我看來,歷史上一個新的、偉大的時期正在宣告它的到來。(p32)
(一個沒有玩笑的時期)
6. 在我這個不信教的人的詞彙裡,只有一個詞是神聖的:友誼。(p33)
7. 史達林的名字,或許她隱約有些印象,但是她不明白為什麼有個獵人叫這名字⋯⋯ 她才二十歲呀。人們在生活中相遇、閒聊、討論、爭吵、卻沒有意識到大家在交談的時候其實都站在遠方,各自從一座座矗立於不同時間點的瞭望台發聲。
⋯⋯死者成了老死者,沒有人記得他們了,他們消失於無形;只有幾個,非常非常罕見的幾個,他們的名字留在記憶裡,可是卻失去所有真正的見證者,失去所有真實的回憶,成了木偶⋯⋯
沒有人有權利裝模作樣地重建一個已經不在的人的存在。沒有人有權利從一具木偶造出一個人。(p33-35)
(對於昆德拉而言,所有曾經發生過的壓迫和死亡,都變成了歷史,他所經歷的那些已逐漸被遺忘。若是存在不能被記得,那還真的存在著嗎?無怪乎昆德拉要說:無意義,是存在的本質了,對他來說這是不是最難以承受的輕了呢?)
8. ⋯⋯溫情這個字眼跟史達林的名聲不太相稱,他是二十世紀的路西法,他的人生充滿陰謀、背叛、戰爭、監禁、暗殺、屠殺。⋯⋯面對他必須承受、必須犯下、必須經歷的如此沈重而巨大的殘暴,史達林不可能擁有同樣巨大的同情。這已經超出人類的能力了!為了活過這樣的人生,他只能痲痹,繼而徹底忘記自己的同情能力。可是面對加里寧,在這些遠離殺戮的短暫歇息之中,在這些閒聊休憩的溫柔時刻裡,一切都改變了:他面對的是一種完全不同的痛苦,一種微小、具體、屬於個人、可以理解的痛苦。他看著這位正在受苦的同志,心裡漾著些許驚訝,他覺得身體裡有一種虛弱、卑微、近乎陌生-總之已經遺忘-的感覺正在甦醒,那就是對一個受苦人的愛。在他殘暴的人生裡,此刻宛如一次暫歇。(p43-44)
(所以加里寧的存在,能讓史達林覺得自己還是一個「人」,然而他的溫情還是讓加里寧尿褲子了。)(每次昆德拉都要把一些很沈重嚴肅,一甚至是痛苦的主題和排洩物放在一起,他要把那神聖的時刻變得低俗甚至可笑,這到底是要我們隱藏在這玩笑之下,還是想把我們變得更悲慘?)
9. 名字冠在我們街道上的那些所謂的偉人,我根本懶得理會,他們之所以變得有名是因為他們的野心,他們的吹噓,他們的謊言,他們的殘暴,只有加里寧的名字會因為紀念每個人都經歷過的一種痛苦,紀念除他之外沒造成任何人痛苦的一場絕望的戰鬥,而留在人們的記憶裡。(p46)
⋯⋯我死後,想要每十年醒來一次,看看加里寧格勒是不是一直是加里寧格勒。如果真是這樣,我會感受到一點和人類的連結,然後,跟人類重新和解,再躺回墓穴裡。(p47)
10. 人生是一場所有人對抗所有人的鬥爭。這大家都知道。可是在一個堪稱文明的社會裡,這種鬥爭是怎麼進行的?人們不能一看到對方就撲過去。既然不能這樣,大家就會試著把犯錯的恥辱扔到別人身上。能讓對方產生罪惡感的就是贏家。(p61)
真是這樣的。真是不能道歉啊。不過,我還是比較喜歡人們會道歉的那種世界,所有人都會道歉,無一例外,白白道歉,誇大地道歉,為了一點芝麻小事也道歉,大家都被歉意困在那裡⋯⋯(p62)
(對啊,如果這個世界是個毫無歉意的世界那有多可怕,一個大家都不想認輸的世界)
11. 可惜的是,就算是最讓人陶醉的玩笑也逃不過邊際效益遞減的定律。雖然這兩個朋友在最初幾場酒會還挺樂的,卡利班還是很快就開始懷疑這苦心經營的神秘感根本沒有意義,因為那些客人對他完全不感興趣,他們發現他語言不通,就乾脆不聽,只會做一些簡單的手勢讓他知道他們想吃或想喝什麼。他成了一個沒有觀眾的演員。(p73)
故弄玄虛的樂趣可以保護你們,這也曾經是我們大家的策略。我們從很久以前就知道,這個世界已經不可能推翻,不可能改造,也不可能讓它向前的悲慘進程停下來了。我們只有一種可能的抵抗,就是不把它當一回事。可是我發現我們的玩笑已經失去力量了。你為了找樂子,勉強自己去說巴基斯坦話,結果是徒勞無功。你感覺到的只有疲倦和厭煩。(p103)
12. 在黑格爾關於喜劇性的反省裡,他說如果沒有無窮的好心情,真正的幽默是無法想像的⋯⋯只有從無窮的好心情的高度,你才能觀察底下的人們永恆的蠢事,因而發笑。(p106)
13. 她喚起了我的鄉愁。對於貞潔的鄉愁。(p118)
14. 康德最重要的想法⋯⋯就是「物自體」,用德文說就是:「 Ding an sich」。康德認為在我們的表象後頭,有一個客觀的物,一個「 Ding」,是我們無法認識的,然而,它卻是真實的。可是這想法是錯的。在我們的表象後頭,沒有什麼真實的東西,沒有任何「物自體」,沒有任何「Ding an sich」。(p121-122)
(當然,獨裁者如史達林怎麼可能接受「物自體」的說法,這不就是要他承認他根本不可能征服任何東西,所征服的都是「表象」,在這之後還有一個更真實的存在,這太虛無,不可能拿它來說服別人盲目的跟隨他,下面那種想法就比較可行。)
史達林繼續說:「叔本華比較接近真理⋯⋯就是世界只不過是表象和意志而已。也就是說,在我們所見的世界後頭,沒有任何物體,沒有任何「 Ding an sich」,而為了讓這個表象存在,為了讓表象真實,必須要有一個意志;一個巨大的意志才能將表象強加於人。(p122)
⋯⋯意志最重要的屬性是什麼?是它的自由。它可以證明它想要證明的。這我們暫且不說。真正的問題是這樣的:地球上有多少人,世界上就有多少表象;這無可避免會產生混亂。如何在這片混亂中建立秩序?答案很清楚:把唯一的表象強加給每一個人。而我們要強加這個表象,只能透過唯一的意志,唯一巨大的意志,一個在所有意志之上的意志。我就是這麼做的,竭盡全力去做。我向你們保證,在一個強大意志的控制下人們不論什麼都會相信的!(p123)
(最慘的是這些獨裁者都是「聰明」的人,把所有的知識照自己的想法來解讀,偏偏他們又都是狂人,所以整個世界就只能在他們自己所謂的意志中被蹂躪)
15. 史達林答道:「他們不再相信我了。因為我的意志疲倦了。我可憐的意志,我把它完全貫注在這場夢裡,而全世界也把它當真了。我為此奉獻了全部的力量,犧牲了自己。⋯⋯我浪費了自己的力氣,為的就是這些呆瓜嗎?我是為了這些傢伙而活的嗎?為了這些可憐蟲?為了這些平庸得過分的蠢貨,為了這些小便池邊的蘇格拉底?一想到你們,我就覺得我的意志軟弱了,疲憊了,厭倦了,而我們的夢,我們美麗的夢,不再受到我的意志支持,像一座被敲斷所有柱子的巨大建築,崩塌了。(p124-125)
(對史達林來說這是一場夢,對被他迫害的人來說,卻是要被逼著張開眼睛看的事實)
16. 大家都七嘴八舌地在議論人權。真是笑話!你的存在可不是基於什麼權利。就算你自願結束生命,這些人權的騎士,他們也不會允許你這麼做。⋯⋯你的性別也一樣,不是你選擇的。眼睛的顏色也是。你出生的時代也是。你的國家也是。你的母親也是。所有重要的一切都不是你自己選擇的。(p138-139)
17. ⋯⋯你是個傻瓜。那你知道你的傻從何而來嗎?來自你的善良!你可笑的善良!(p140)
18. ⋯⋯一致性無所不在。不過在這公園裡,一致性的選擇多一些。所以你可以繼續保有個體性的幻覺。⋯⋯肚臍的時尚揭開了新禧年的序幕!彷彿有人在這象徵性的日子,把長達數世紀阻止我們看見本質的那塊簾子掀開,讓我們知道:個體性是一種幻覺!(p144-145)
19. ⋯⋯它(肚臍)說的事跟這女人無關。那它說什麼呢?胎兒。⋯⋯從前,愛情是個人的、無從模仿的盛宴,是榮光,它榮耀的對象是獨一無二的,是不能忍受任何重複的。可是肚臍不僅起身反抗重複,還召喚重複!而我們在這個千禧年,就要活在肚臍的訊息裡了。在這個訊息裡,我們每個人都一樣,都是性的士兵,我們以同樣的目光凝望的不是心愛的女人,而是肚子中間的同一個小洞-它代表一切情慾的唯一意義,唯一目標,唯一未來。(p146-147)
(再也不是獨特的愛了,而是無差別化的繁殖,沒有個體性,沒有選擇權。)
20. 無意義,我的朋友,這是存在的本質。它隨時隨地永遠與我們同在。就算沒有人想看到它,它也會出現:在恐怖之中,在血腥鬥爭之中,在最不幸的厄運之中。要在這麼悲劇性的境況裡認出它,直呼其名,這經常需要一點勇氣。可是我們不只要認出它,還要去愛它,無意義,我們必須學習去愛它。(p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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