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ust a Girl.
Just Me.

瑪格麗特•愛特伍的小說＜＜盲眼刺客＞＞是一個健達出奇蛋，也就是能讓讀者一次滿足多種願望。會這樣形容是因為，這本小說除了包含了數種故事框架，作者還拼貼不同種體裁像新聞剪報和雜誌刊物在書裡，更不用說內容涉及了政治、社會、經濟、歷史和女權主義等議題。首先，書中有三種故事框架：第一，它是一本回憶錄，由一個八十二歲的敘述者艾莉絲，娓娓道來橫跨二次世界大戰的家族史；第二，艾莉絲以妹妹蘿拉的名字出版的小說-＜＜盲眼刺客＞＞，講述一個貴婦和左翼份子婚外情的故事；最後，在上述的那個小說裡又有另一個科幻的故事，發生在辛克龍星球上。小說是從妹妹蘿拉車禍身亡開始的⋯

艾莉絲和蘿拉這對姊妹出生在一個富裕的家庭，母親在她們還小的時候就過世，之後則由家中的雇傭蕾妮充當母職，至於她們倆的父親從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戰場回來後，就無法離開酒精和女人的慰藉，在把剩下的心力都投入於家族事業上之後，便沒有餘力關注兩姊妹。生為姊姊的艾莉絲被交付照顧妹妹的責任，姊妹倆雖相伴，卻各自擁有不同的秘密。一切都始於蘿拉認識一個左傾份子-亞歷斯，兩姊妹不約而同地愛上他，三人糾葛的命運便開展了。

艾莉絲會在年老之後寫下曾經所發生過的事，是因為內疚想懺悔，是因為想要留下個紀錄，讓他人可以見證自己的存在，更是因為希望真相可以讓她的孫女薩賓娜得到自由。

艾莉絲對蘿拉的死感到內疚，因為她對妹妹所承受的痛苦和折磨一無所知，或者應該說她選擇閉上自己的眼睛，假裝看不到，就像蘿拉所形容的那樣，艾莉絲是一個夢遊者，她對於身邊發生的事件無動於衷，她神遊太虛，行屍走肉。或許我們可以說，這是艾莉絲在這個無情的父權社會活下去的方法，當她的父親為了挽救事業，而把她當成一項交易嫁給理查，她沒有反抗，因為她根本不知道除此之外她能靠什麼維生。蕾妮從小就告訴她，外面的世界有多恐怖，而她們姊妹有多麼脆弱，當蘿拉叫艾莉絲不要嫁，說她們可以找工作，艾莉絲卻要她別傻了，她們什麼都做不了。所以艾莉絲選擇被動接受加諸在她身上的一切，連帶的也讓蘿拉成了獻祭的犧牲品，或許艾莉絲就是那個盲眼刺客，而蘿拉就是舌頭被割掉的啞女，心中滿是委屈和不滿卻說不出來，即便說了，信息不是被理查攔截下來，就是說出來，艾莉絲也不願意相信。

但身為刺客的艾莉絲何嘗不是一個犧牲者，小說裡提到，刺客從小就是童奴，為了有錢有地位的人，不斷地用手工織地毯，直到瞎了就被賣到妓院。刺客也想跟啞女有個快樂的結局，但盲刺客自己都自顧不暇，如何帶著啞女在大家都要追殺他們的世界活下去？就像那個逃亡的左翼份子說的，所有的故事都有野狼，這才忠於實際的人生，而在真實的生活裡艾莉絲和蘿拉都是被野狼呑噬的羔羊。

蘿拉說艾莉絲睡著了，應該是說她的自我沒有覺醒，而艾莉絲也承認自己輕率地過活。如果說艾莉絲是個被禁錮在父權裡一個不自由的女人，那麼蘿拉或許是個反抗者，周遭的人都認為她「不一樣」，他們所謂的「不一樣」就是「古怪」，蘿拉是不願意被體制馴化的人，她翹課逃家，她身處上層階級，卻更願意和一些窮困生病的人在一起，她在醫院幫忙的時候，都去做一些在有錢人眼裡看來很骯髒低下的工作，那些上流人士去醫院是抱著做「慈善」的心態去施捨，不是真心去助人。別人都害怕蘿拉，因為大家都知道把自己古怪的一面藏起來，但蘿拉卻從不偽裝。她很真誠，她相信字面上的意思，也就是別人說什麼，她信什麼，她看不出隱藏在字面下的惡意，她辨別不出謊言，所以她不知道理查說謊騙她，她不知道當艾莉絲說出亞歷斯是她的情人的時候，是因為嫉妒。蘿拉在這個每個人都懂得偽裝自己的社會裡，顯得太過赤裸，太過蒼白，而這個虛假的世界害怕說真話的人，所以蘿拉被理查用精神狀況出了問題當藉口，帶進了療養院。像理查這樣的男人如果不能讓一個女人自願臣服，他就會把她關住，讓她擺脫不了他的掌控，蘿拉如同古代那些被燒死的女巫，因為男人對她如痴如狂，卻得不到她，就毀了她。

看完＜＜盲眼刺客＞＞，讓我不禁思考起在女人和女人之間的關係，而不只是男人和女人的對立，在父權之下，男人總要求女人做出犠牲和付出，就像在辛克龍星球上，妻子會被賣掉用來還債；女人和女人則互相傷害，女人成了加害者的幫兇，如同理查的妹妹成天幫助她哥來欺壓控制艾莉絲和蘿拉。我一邊在讀的時候，就一邊想，為什麼艾莉斯和蘿拉不把話說清楚，不讓讓對方明白自己的處境和想法，如果再努力一點，是不是悲劇就不會發生。我覺得我氣的不是艾莉絲做了些什麼，而是她沒有去做一些什麼，她不止忽略了蘿拉的痛苦，也忽略了自己的，她失去了對抗命運的勇氣，如果她有勇氣，她或許可以像小時候一樣，把掉進河裡快要淹死的蘿拉救上來，而不是被蘿拉一起拉下去。但我知道苛責艾莉絲是不公平的，因為蘿拉是妹妹也是競爭對手，她們競爭媽媽的愛，也競爭同一個男人的愛。艾莉絲被要當個「好姊姊」的緊錮咒束縛地太緊了，一個從沒有被好好愛過的人，要如何懂得去愛人，畢竟她爸爸所謂的愛是衣食無憂，她媽媽所謂的愛是管教勝過珍愛，艾莉絲注定保護不了妹妹，也給不起妹妹需要的愛。蘿拉是令人心疼的，亞歷斯的故事裡從來就沒有她，她用自己的方式和上帝打交道，和宿命討價還價，但她還是輸了，媽媽沒有活過來，亞歷斯也死了，最後連自己的命都賠了。被宿命囚禁的女人，如何當個生命的贏家？